杭州网 时评
每个城市的角落都潜伏着一些精神失常的人。他们也许更是生活的真相。比如说,不愿意忘掉悲哀或者痛苦,他们留在情绪的阴影里,纵容自己成为疯子。说不定他们比我们诚实,也或者他们其实已经死亡,谁知道统治着他们的肉体的是哪一个魂魄。那个脱掉衣服,哈哈大笑地走在大街上的男人,据说他也曾经是个自尊而温和的人,现在,他带着他的残骸重新存活,人们嘲笑或者好奇的已不是他了。
每个小城的故事都有一个疯子,比如侯孝贤的电影《冬冬的假期》。在台湾苗栗县有个叫寒子的疯女人。按当地话,他们把疯子叫“颠麻”。寒子意外地与冬冬的妹妹婷婷结下友谊,一个颠麻与一个正常人的友谊是不需要语言的。
有个镜头拍得极好,婷婷拿着一只死麻雀求助于寒子,寒子把麻雀置于手心端详,反复摩挲,令人生出希望,觉得那麻雀死而复活。忽然间寒子发出既笑又哭的声音,镜头却直接摇向天空。天空很蓝,是属于暑假特有的晴空,树叶在蓝天背景下轻轻摇晃,这么静好的世界上,有个颠麻叫寒子,谁会知道她因何事而崩溃呢。
我们那个小城与苗栗县一样,也有寒子这样的人。疯子被我们一边提防,又一边惦记着。有个疯子住在我们上学必经的路上。十岁以下,我们的修养储备尚不够安放自己的好奇心,经常是和一群调皮的男生路过疯子家门口,会齐喊他的名字,期待他一脸阴沉地走出屋子。这种危险的做法引起大人的警惕,大人告诉我们,这个疯子有一天走在江边,心情正好,忽闻几个孩子嘲笑地齐唤他的名字,用土话叫他“疯子”,他便无声地走过去,拎起其中一个,顺手丢进韩江里。
十岁以后懂得克制,我们的向往换成别的方式:路过他家时,稍微放缓脚步,端祥之余窃窃私语。他家有个好看的院子,种着一种当地出名的小花,叫百日红。百日红开得如火如荼,在我们看来,草木也沾惹了疯狂之气。一切很安静,可又像伺机爆发。
疯狂是一种灾难,但为什么同时具备了吸引力?在欧洲那个“连火车站都没有的小镇上”生活过的佩索阿给出了解释。“我不知道,我们是否一度是另外一些生命,其伟大的全貌直到今天才为我们不那么全面地加以感知:我们是否是我们留下的一些幻影,正在自己居于其中的幻影里,在脆弱的两维想象里失去自己的三维固体属性。所有这一切沉沉地压在一个人身上,就像一个受到判决的人不知道判决来自何方,来自何人,并且是依据什么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