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大早出门。从杭州城市,向西,一直向西。 把音乐声音开到最大。然后,提速,五十码,八十码,一百码,一百二十码……就这样,在零二省道上密集的车流里穿梭,突然就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,与方向盘接触的手心部位,开始渐渐渐地湿滑起来,能感觉到细微的汗水,一丝丝,从毛孔里往外渗出,车窗外,场景不断地变换,提速间,右边车辆从占据满前车窗,到慢慢成为车侧的一个身影,再逐渐斜转着身子,从右后视镜里慢慢移了出去,此时,我的车身,已经由超车道回插入主车道。其间,我的一脚急刹,让自己左前车身躲过超车道上慢行的车辆,并迅即地迂回到了这辆车的右侧,并在一瞬间迅速地成为了他前方的一个背影,而就在我的前方,公路,河床,车辆,山景,岩石,树木,不断地向前车窗奔涌而来……感谢心脏,它急促地跳动,能让我知道,自己真实的活着,并且,充满活力。 第六感开始逐渐取代了眼角的余光。看见,目测,操纵,判断,胆怯,或者是平静,这些感官的反应,转眼间都被省略了。任何用物承载的信息过程,此时已经成为多余,只剩下第六感,真实的存在。甚至是,第六感,也已飘渺。只有心灵间的舞蹈,和着心跳的节奏与韵律,驱使着车速。和着方向,那是扭动的节拍。每一次穿插,都是一次精准的抵达。 犹如那满含机锋的语言。在到达心灵的霎那,几乎是毫厘不差。一次又一次地喷涌而来,除了一次次带来惊骇地内心波动已外,它瞬间游走于所有的经脉。却从未有过丝毫闪失。只有一次又一次的,高潮起伏的波动。任何物化的控制都是多余的,只有抵达的状态。就像冠中老人说,“笔墨等于零。”在完成这样一次又一次对内心的抵达之后,文字,或者说语言,始终处于虚无的状态,它应该让人忽视到它的存在。惟一被感知的,是由它制造的效果,空荡的内心广宇,由低谷到颠峰的人性起伏,可以真实触摸到的现实中真实的世界。这样的状态,会让人,惊奇于文本的本身,一个薄薄的册页,竟然承载了无垠的广袤。 这也许就是,西班尔作家胡安.鲁尔福以他的《佩德罗.巴拉莫》所能带给我的内心体验。在那本据说是加西亚.马尔克斯能够倒背如流的小书里,由于各种叙述手法的变换,还有人物(死人活人)的凌乱出现,大段大段的对话描述,给我留下的是一个晕眩的体验。这实在是一种意外,我几乎没有能够太扎实地把剧情搞得明白,意外的是,这反倒成了一个巨大的悬念。因为,一直到若干天后,我的内心里始终记挂着那个叫做科马拉的奇异村庄,并在脑海中不停地反刍,为模糊的剧情,不断地设置若干种可能。 我的未明白,显然恰到好处地,在马尔克斯的写作当中得到了延伸。1961年,出过几个长篇的马尔克斯,远未到达他的人生颠峰状态。他选择在西班牙定居,终于使得他能够与《佩德罗.巴拉莫》相遇,他惊喜地发现自己找到了写作的新的方向。这个影子现在终于深深地烙在了他的不朽之作《百年孤独》里。我几乎是沾沾自喜地,从《佩》中,找到了马尔克斯叙述的原动力。这种欣喜之路,远没有就此打住。我在扔下《佩》后,又几乎是极不可耐地重新翻回了余华的《兄弟》。在霎那间,我想起《佩》的命运,这本只有一百多个页码的小书,当年印行了两千册,后来据说只卖出一千多册。书出来后,一度被人视作垃圾。现在的情况当然早已翻天覆地,因为佩书早已被视作了拉美文学爆炸无可逾越的巅峰。这种迥然不同的评价,让人错愕。但是,任何迟来的悔悟其实为时未晚的。这时候,我隐约记起余华面对他那本毁誉参半的《兄弟》所作出的平实的回答,“如果五十年后,还有人在看《兄弟》,一切问题,也就迎刃而解了。” 我愿意将之视作是作家本人先知先先觉的自信。从《鲜血梅花》、《两个人的历史》刻意的铺张,到《在细雨中呼喊》对语言近乎于极限悉心的拿捏,再到《活着》之中越来越注重于人物命运的展示,再到《许三观卖血记》中对语言本身的摒弃,并最终走到《兄弟》,余华对《佩德罗。巴拉莫》的评价,可以成为自己创作路程的注解,“在这部只有一百多页的作品晨,似乎在每一个小节之后都可以将叙述继续下去,使它成为一部一千页的书。成为一部无尽的书。可是谁也无法继续《佩德拉。巴拉莫》的叙述,就是胡安。鲁尔福自己也同样无法继续。”语言终归是可以穷尽的。而由语言制造的人物与场景本身,才的确有无尽呈现的可能。语言不重要,重要的是,由它所制造的效果,或者事实本身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