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果不是这一部《南京安魂曲》,我不知道,生于一九五六年的美籍作家哈金还会让我们等待多久。我从网上查阅他的资料,才发现,早在一九九九年,哈就凭籍自己的一本长篇小说《等待》,获得美国国家图书馆奖。哈出生于中国辽宁一个偏远的小镇,十四岁的时候在东北参军,在军队经常编写宣传材料。1977年恢复高考,他考入黑龙江大学英语系,原名金雪飞的他至此有了哈金这个笔名,原因在于他非常喜欢哈尔滨这个城市。哈后来又在山东大学攻读美国文学硕士学位。1985年移居美国,目前住在马萨诸塞州,在波士顿大学教书。在此前此后的十余年当中,哈金一直坚持用英语写作,并陆续出版了自己的十四部作品,其中六部长篇小说,四部短篇小说集,三部诗歌集及一部评论集。令人惊讶的是,这些作品几乎囊获了包括弗兰纳里·奥康纳小说奖、海明威基金会/笔会奖、福克纳奖等在内的美国几乎所有重要文学奖项。 这当然不是最重要的。重要的是,一个作家,面对那种死亡的残酷所显示出来的异常冷静的态度。这是让人无法想象的。在我的偏见中,作家是一个感性的事业,没有人能够在面对事件和事件中所有的主人公时,不会和他们同喜同悲乃至同命运共患难。这就是哈金异于常人的超拔之处。在《南京安魂曲》长达二十万字的篇幅里,通篇展开的只是女主人公安玲的视角,相信每一个读者都会像我一样,很轻易地就能够跳入到安玲的眼球当中,去捕捉那一个悲呛而灰凉的画面。当你被作者的故事渐次导入时,并掩卷长叹时,作者正静静地立在隐在故事的一侧,静静地注视着读者并若有所思。 所以,在《南京安魂曲》里,你找不到惊讶,找不到愤怒,找不到激昂,找不到耻辱,找不到恐惧,甚至去分析所谓的技巧时,你找不到一个稍长一点以示加重语气的句子,找不到急促的语气,感叹号等等。一切真的就像一支安魂曲那样,通篇只有平静地对发生在金陵女子学院的一切的娓娓叙述。在那所由美国人创办的学校里,战时被临时划作了中立区,在长达一年的时间当中,庇护了近万名女子和儿童,使得他们最终逃过了举世震惊的屠戮。 这个场景的选择,也使得哈金避免了在常见的史诗作品中,陷于宏大场景叙事的泥淖中无法突围的尴尬境地。却又丝毫没有减损战争的屠杀给人带来的压抑、悲呛。女子学院的院长明妮.魏特林是当然的主角。她用自己的勇敢与仁爱,赢得了难民们对之“女菩萨”般的顶礼膜拜,然而,这一切却又让她无法躲避流言的中伤,人性中的光辉、勇敢、自私、妒忌,借助于这个女主人公所展开。书中被唤作安玲的“我”当然也是一个不可或缺的主人公。稍显戏剧性安排的是,南京沦陷时,她在日本留学的儿子文浩陷于交战的另一国。当“我”随同明尼奔忙于救护这些难民的时候,文浩的处境让她陷于另一份焦灼于不安当中。文浩娶了日本女子为妻,并生育儿子。一直致力于反战的文浩最终被征为军医开拔中国战场。他死于游击队的刺杀,结局成了汉奸。在后来的东京审判法庭上,安玲与自己日思夜想的媳妇与孙子相遇,却不能相认。这个场景令人感伤。这种感伤带来的震憾是持久的。 关于这部作品,对于它的概括性叙述,是远远无法做到完整的。因为它的内容,早已超出了它所拥有的二十万字的篇幅。它的场景,也早已超出了这所学校里所发生的。在这里,照得见的,只有更加的丑陋与更加的光辉。那些更为宏大的背景,只是被偶尔提及的被屠杀的数字所代替。那样平静的叙述,常常会让人感觉到,当战争机器被开动时,杀人和死亡就那样轻易地成为一场游戏。人性就这样被战争改变着。被战争改变的,当然还有太多的东西。 另一个使我关注的身份细节是,作者的这种中美身份,或多或少为他的这个关于美国救赎故事的叙述提供了一些便利。据说,早在九十年代中期,哈金曾经申请国内一所高校的教职而被拒。哈金最终留在了美国。他现在已在所任教的大学里获终身教职。在作者的自述里,《南》书曾经改了三十多稿,期间两次中途几于放弃。谢谢作者的坚持,才使得我们的等待没有最终被落空。 “我只用一个夜晚就读完了哈金的新作《南京安魂曲》,我不知道需要多少个夜晚还有白天才能减弱这部作品带给我的伤痛。”这是余华在序言中写下的,我当然也乐意在一个夜晚的激情阅读之后,借以表达自己同样的感受。 |